在电话预约这次采访时，电话那边几乎无一例外地传来采访对象兴奋的声音，特别是深圳市体育中心的几位负责人都表示欢迎采访。在经历了两年改革的阵痛之后，他们现在急需倾诉，也急需相关部门负责人倾听，他们迫切希望能对改革中出现的问题及时进行修正，也希望自己的经历能为未来大运场馆赛后运行提供有价值的经验。




　　从事业单位转为企业之后，深圳市体育中心不仅要满足市民全民健身的需要，还要为企业的生存而参与市场竞争，国有公共体育设施的公益性和商业化之间的矛盾一下子尖锐起来。2009年是深圳市体育中心企改3年缓冲期结束后的第一年，大型公共体育场馆运营改革走到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现状：体制没有理顺

　　从2004年到现在，深圳也许只有一样“东西”一直没有涨价——深圳游泳跳水馆的门票。5年的时间里，游泳馆最主要的4大成本——水、电、煤气和天然气、泳池消毒药品的价格已经不记得涨过多少次，可这座规模仅次于“水立方”的国内超一流大馆，将30元一张的票价一直保持到今天。

　　深圳游泳跳水馆是从全国20万家体育场馆中评出的29家优秀体育场馆之一，馆长刘勇立说，提供低票价和高质量服务，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享受游泳健身的乐趣：公共体育场馆首先是为大众服务的，它的公益性永远是第一位的。不过这些公益活动该由谁来埋单，现在却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按照有关部门的规定，深圳市体育中心各场馆每天早上6点就要向晨练者免费开放，在场馆管理者看来，这些支出显然应该得到政府的补贴，就像笔架山公园一样。但现实是，从2007年开始政府对体育中心场馆的财政补贴以50％、25％的比例逐年递减，到2009年彻底“断奶”，体育中心的生存压力越来越大。

　　深圳市游泳队、跳水队、花样游泳队常年在游泳跳水馆训练；体育馆和体育场则有保证深圳市手球队、田径队训练的任务；网球中心更是自筹经费养着一支拥有28名球员、每年要在全国打十几站巡回赛的网球队，因此政府购买服务在场馆收入中占了较大的比例。但对体育中心来说最大的问题是，政府购买服务始终没有以协议或合同的形式确定下来，2008年游泳馆共拿到了经过财政局核算的310万元的政府购买服务应急费，但刘勇立馆长说，他们提供的服务成本高达500万元。现在，全部4家场馆又都到了需要“应急”的时候。谈到这个问题，体育馆馆长姚山叹了口气说：“手球队每天在馆内训练3小时，以后还要增加到6小时，但这些年我们只收到象征性的10万元水电费；此外，还有一些政府职能部门在体育馆以搞公益活动为名拒绝埋单。如果政府购买服务能够及时到位，至少可解我们的燃眉之急。”

　　

体制没有理顺，造成体育中心的4个场馆至今无法在工商局注册，两年来一直是无照经营。之所以陷入如此窘境，主要是因为体育中心的场馆为非经营性资产不计提折旧，而在场馆经营性和非经营性资产的区分这一问题上，管理部门尚有分歧。据深圳体育馆的老员工回忆，1992年市体育馆实行事业单位企业管理自收自支，但在维持了一年多后不得不重新回到老路上，因为就算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全部收入还不够场馆一年的折旧，按企业标准核收的税费也让人吃不消。十几年之后，同样的问题依然困扰着体育中心场馆的体制改革。

　　窘况：经营举步维艰

　　2008年一年，深圳游泳跳水馆创纪录地涌进了20万“游客”，加上培训班、物业租赁等其他收入，共创收900万元——但2008年游泳馆的总支出是1400万元。政府购买服务和财政补贴到位之后，游泳馆的帐面上依然有60万元的赤字。比起运行成本最高的游泳馆，去年其他3家场馆的收支差额也都在200万元以上。为了在账面上达到收支平衡，体育馆、网球中心将会员卡预付款、租赁押金都算做了当年的收入。

　　有政协委员在提案中对体育场馆商业化倾向表示反感，但深圳市体育场场长董长礼却认为，周边商业配套形成产业链，原本就是体育场馆运行的潮流。“新建场馆首先都要考虑其赛后运行和自身的造血功能，目的就是为了在保证社会效益的同时，尽量减轻财政负担，同时也可以满足锻炼者的各种需求。如果深圳体育场晚建10年，相信商业配套会更完善。”深圳体育馆馆长姚山说：“即便是在国内，深圳市体育中心也不算商业味道最浓的。你着看看上海八万人体育场，那儿连麦当劳、肯德基都有。”

　　加入市场竞争的体育场馆，也在经历着与市场的磨合期。去年11月，市体育馆报批的“奇石展”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问题。主办展览的广州正松展览公司所有审批手续齐全，但他们由于无法兑现给参展商的承诺，最终选择逃避责任“人间蒸发”，把所有遗留问题都推给了体育馆。结果体育馆租金没赚到，还无端赔了不少钱。

　　金融风暴席卷全球，深圳体育馆也成了灾区。姚山馆长透露，今年3月体育馆的演出合同为零，去年同期他们已经签了4场演唱会。演出市场萎缩、企业庆典活动骤减，体育馆的经营状况现在已经降至冰点。

　　改革之初就实行自收自支的深圳网球中心，也有同样的麻烦。网球中心共有20片室内外网球场，是深圳规模最大、设施最好的网球场馆。中心主任白凤斌告诉记者，每小时80元的收费原本并非是网球中心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运动员的赞助、场内外的广告才是大头。过去该中心还是事业单位时，还有一些领导帮忙拉广告，中心转制后广告就越来越少了。现在让网球中心独立支撑一支每年需要180万元经费的网球队，如果没有政府补贴，实在是勉为其难。

　　

难题：设备带病运行

　　某日，深圳体育馆烟感报警器铃声大作，工作人员四下也没找到起火点，最终发现是设备故障误报。像这种误报警的现象，这几年体育馆已经发生过N次。“会不会变成‘狼来了’？”两位副馆长杨延涛和高崇开认为“很难说”。深圳体育馆建于1985年，而监控、烟感报警等设备是2000年安装的，线路和设备老化的问题一直存在，更换全套设备需要200多万元，申请经费的报告连续打了两年都没有得到批准。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游泳跳水馆。由于水蒸汽的原因，馆内大屏幕出现了故障，维修公司一上来就开出了60万元的高价，刘勇立馆长一看只能作罢，用小修小补勉强维持。此外，深圳游泳馆全套消防报警装置也到了更新的时候，但98万元的经费同样迟迟得不到批复。刘勇立无奈地说：“我们现在只能保证水压、消防阀、灭火器等最基本的消防设备到位，对一座占地5．4万平方米的大型场馆来说，这太危险了。”

　　深圳体育场落成于1993年，但地下给排水管线在1991年就已经埋下了。体育场场长董长礼告诉记者，去年春节部分城市遭遇冰雪灾害，体育场副场也来一场“水灾”。水管爆裂让球场成了泽国，为找到爆裂点，他们不得不将球场的跑道挖开了30多米。

　　在这些场长馆长看来，带病运行的设备将是场馆运行最大的隐患。

　

　成功之道 场馆运营 期待破冰

　　从实际情况看，全国大多数公共体育场馆存在许多问题，管理落后、经营不善，致使很多体育场馆在资金上难以为继，成为所属部门的负担，有些场馆甚至因此被爆破拆除。如何科学地规划体育场馆建设、加强场馆管理水平、提高经营质量？

　　我国大型体育场馆主要集中在经济发达的城市，而一些小的体育场馆主要集中在各级学校及县级行政区域。专家认为，这种布局很适合我国发展职业联赛市场和健身活动，一些大的城市有足够的人口支撑联赛市场，不至于使这些大型场馆常年处于闲置状态，一些小的体育场馆主要对公众开放，活跃全民健身市场。

　　国有的体育场地经营收入很低，整体经营状况难以令人满意。当然，这种状况不是因为经济成分的差别而导致的必然结果。外资及私营经济所属的场馆，一般为中小型的健身场馆，经营方式比较灵活，经营项目贴近老百姓，这种以健身为主营业务的中小体育场馆在经营管理上，自然就显得活力十足。而国有大型场馆一般是为承接大型比赛或其他活动而建的，对公众开放的可操作性较小，成本和收益之间的关系难以处理，所以没有比赛时门前冷清，也就不足为怪了。

　　其实从发达国家体育场馆的经营现状看，我国大型公共体育场馆在经营上还是有很大潜力的。首先，我国体育场馆经营需要政策支持。体育场馆在建设初期，就需要考虑未来的经营状况，在规划上做到科学，适应城市功能，以体育场馆为主，做到交通、餐饮、娱乐等场所相配套，不至于在举办比赛之后闲置，发挥体育场馆在其他方面的功能。这些都是需要包括中国场馆协会在内的政府及非政府机构考虑的。其次是探索体育场馆经营模式，为体育场馆经营解开政策性束缚。

　　

专家建议

　　如何破解场馆运营难题？

　　深圳市体育中心在企业化经营的过程当中遇到了不少难题，这些场馆在建价格仅为人民币7亿多元；而筹备第26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政府投入的资金超过60亿元人民币。深圳市如何破解大型公共场馆运营这一难题

　　在大运场馆设计建设之初，有关方面曾有过将赛后场馆运行承包给国内外私营公司的设想，但市体育中心两年的企业化运营让他们开始改变初衷。

　　专家认为，承包经营至少会带来三方面的担忧：一是没有政府补贴，承包企业很难运营；二是承包企业为降低成本可能会采取掠夺性经营，消耗固定资产，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三是经营者可能会抬高政府采购服务的价格。

　　为了保证体育场馆的公益性，财政补贴必不可少。其实国外大型场馆运营也不乏成功个案，比如NBA火箭队的主场丰田体育中心，票房、广告、企业冠名完全可以解决球场运营的巨额开支。但必须看到，高水平的管理团队、成熟的联赛、浓厚的文化氛围，是其场馆整体运行成功的保证。

　　事实上政府对场馆进行财政补贴的方式，在国外也很普遍。以英国谢菲尔德场馆集团公司为例，他们管理着政府投资的十几个场馆，不包括拳击、乒乓球等五六支国家队在场馆训练的费用，政府每年还要补贴场馆550万英镑，公司自营收入2500万英镑，收支可以达到平衡。

　　在日本，政府还在算另外一笔帐——在社会老龄化的情况下，政府在体育方面每投入10元，在医疗保险方面的支出就可以减少100元甚至更多。所以对场馆的财政补贴在政府眼里不仅不是一种负担，反而应该是一种效益极佳的投资。

　　据悉，深圳市体育局现在已经向市机构编制委员会提出了申请，希望在深圳市体育总会旗下，吸收社会资本，组建一家体育场馆管理集团公司，统筹管理已经建成的体育中心4家场馆及在建的全部大运场馆。

　　组建体育场馆管理集团的好处，首先是可以最大限度实现政府为社会提供公共体育服务的承诺，有利于加强政府对国有资产的监控，确保和实现体育场馆公益性效益最大化；其次，体育总会介入管理，可以加快社团实体化的步伐，这是未来体育体制改革的重点；第三，可以积极引入社会资源办体育，提高管理效能，减轻财政负担；成立集团公司后，体育中心4家场馆成为集团分公司，工商注册问题可迎刃而解。

　　

深圳体育场馆 建设严重滞后

　　公共体育场馆是深圳这座现代化都市的稀缺资源。以2006年827万常住人口得出的统计结果显示：不含高尔夫球场，深圳人均公共体育场所面积为0．8平方米，低于2010年要求达到的人均1．2平方米的国家标准。大运会新增体育场馆30万平方米，可如果除以2008年深圳市实际人口1200万人这个庞大基数，深圳人均体育场馆面积的增加微乎其微。

　　距今最近的一次也就是2004年第五次全国体育场地普查的统计结果更是令人惊心：深圳每10万人拥有体育场馆50．92个，这个数字与全国1995年每10万人有50．82个体育场馆的平均数字相当。看看发达国家1990年每10万人拥有体育场馆数量的统计吧：芬兰457个、德国248个、瑞士220个、意大利212个，我们的东亚近邻日本260个、韩国100个……

　　深圳12年国民体质调查得出的结论是，22％的成年人不能坚持体育锻炼的原因，是没有健身场馆。深圳体育场馆的建设远远落后于经济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投资的公共体育设施更应充分发挥其公益性，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评头论足

　　向左走？向右走？

　　深圳市体育场馆的改革走到了十字路口，倒退不是选项，前路困难重重，这时改革者难免左顾右盼，甚至产生了不知道自己最终将成为改革道路上的牺牲者还是受益者的彷徨。

　　前路还很长，不论是向前，还是向左或者向右，不坚持走下去，我们不可能知道最终的答案。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作出牺牲，因为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斩掉拦路的荆棘，一边修正前进的路线。也许在中国，这样做对改革的设计者和尝试者来说都不容易，这就需要我们有大智慧，有海纳百川的胸襟，有敢于否定自己的勇气。

　　其实目标已经很明确：公共体育场馆的公益性必须得到最大限度的伸张，而商业化也不是恶魔，有了这样的前提，我们自然会越走越有信心。

　　这没什么新鲜，就像是孕育生命的过程，必须在经历了阵痛过后，才会有新生命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