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就像一个不速之客。一块由福田区文体局竖立的公告牌，在2011年8月25日这天，出现在福田体育公园大门口，上书内容大致是：这块由民营资本———深圳市群星体育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群星公司”）———负责经营管理的公共体育设施，将要在合同期尚余13年情况下，被政府提前收回。这是深圳大运会闭幕的次日，一大早，林小行在接听属下心急火燎的电话过程中知晓此事，这位任职群星公司总经理的女士并未太过惊慌———之前两个多月，类似江山不保的事，已有发生。
　　
　　 起
　　
　　 “国退民进”的经典个案，曾由福田率先垂范
　　
　　 时间回到2004年11月3日，这天，深圳市福田区体育局与群星公司签订福田体育公园《委托经营管理合同》，合同期限20年。其中第一条便约定：福田区体育局将其拥有的体育公园（包括综合体育馆、游泳馆、体育场、部分商业街、停车库、网球练习场及公园范围内的景观休闲区和公共环境）委托群星公司进行全权经营管理，并为此支付园内相关设施设备的维修维护费用。在合同第六条———体育局一方的权利和义务约定中，南都记者注意到，该项费用为每个自然年度978万元，应由体育局分别在每个自然年度3月、7月、11月的30日前，依次向群星公司支付200万元、350万元、428万元。
　　
　　 接下来时间跳跃到2006年10月11日，是日，福田区体育局与群星公司又签订一份《委托经营管理框架协议》，前者将旗下的莲花体育中心、景田网球场、黄木岗网球中心等3个网球场馆委托后者进行经营管理。至此，作为民营资本的群星公司相当于拿到政府投资建设的1个大型综合性体育公园、3个网球场馆的经营管理权。依照一些中央媒体7年前针对此事的解读，这可是作为业界“国退民进”的经典个案，一度被有意试水的民营资本视为垂范———政府全资建成的公共体育设施如何做到市场化与公益性并举？这时的深圳，给“全国人民”都做了个榜样。

承
　　
　　 接手两年后，经营方始现微薄盈利
　　
　　 2008年1月20日，福田体育公园落成，群星公司正式接手，此时距离合同双方当初签订《委托经营管理合同》已经过去4个年头。同年及次年，3个网球场亦先后办理交接，群星公司开始全面对其进行经营管理。
　　
　　 林小行向南都记者介绍，最初群星公司曾经为这一项目替福田区政府财政垫付了注册资本、开办费等大量款项，另外在接管体育公园之后，在区政府没有支付合同约定补贴款项的情况下，群星公司一直依靠自身力量进行经营，“因此我们付出巨大代价，在2008、2009两年里，体育公园连续亏损。直到2010年，差不多逐渐理顺之后，公司才取得微薄盈利。”
　　
　　 林小行特别表明一点，“接管体育公园期间，按照合同约定，我们公司始终保证体育公园的景观休闲区对社会全天免费开放，并且按照深圳市相关规定，对老年人、学生、残退军人给以免费或是优惠，而且园内设施每年给体育局累计免费使用400小时这些条款也都有做到。”但她没有想到，最终政府将体育公园提前收回时，恰恰却是在公益性使用这个层面做了文章。
　　

转
　　
　　 20年的合同提前13年终止
　　
　　 今年4月1日，福田区文体局（该机构在2009年由体育局、文化局、旅游局合并而成）给群星公司发来《公告》：体育公园的体育馆、游泳馆等场馆设施暂停对社会开放，同时公告，那三个网球场至大运会闭幕前全部免费向市民开放。林小行介绍说，文体局此举几乎是在毫无征兆前提下做出，事先没有跟群星公司有过任何沟通，“我们有点措手不及，但又不能不执行，因为文体局是以迎大运名义下达的公告，这是政治任务。我们甚至还要将自己员工无偿支援大运工作团队，但工资还是我们这边发，虽然公司将近5个月再没有任何经营收入来源。”
　　
　　 然而这还不是林小行文首所言的“江山不保”。5月20日这天，仍是在毫无征兆前提下，文体局给群星公司突然发来一份《关于收回莲花体育中心、景田网球场、黄木岗网球场3个体育场地的通知》，称要在6月1日前收回3个网球场，要求群星公司之前1日与文体局“商议办理交接事宜”。
　　
　　 已经签下的20年委托经营合同，怎么提前13年就被突然终止了？2天后，群星公司以复函方式向文体局提出异议，认为早先签订的合同和框架协议均具法律效应，己方也在严格履行，故文体局的决定完全不能接受。
　　
　　 群星公司这份复函在4天过后收到文体局以《再次通知》为题的回复，后者称：“我局认为，2006年10月11日双方签订的《委托经营管理框架协议》属于意向性协议，虽然场地已实际交付，但双方并未就委托经营管理事项达成任何书面或口头的具体协议，双方的权利义务亦未明确，作为事实合同亦不成立，即你公司并没有继续管理上述体育场馆的约定依据。因此，我局在提前合理期限通知之后，有权随时收回上述体育场馆，你公司提出的异议并不成立。”
　　

　 合
　　
　　 彻底被清场
　　
　　 果然，到6月1日这天，福田区文体局上门来收场馆，“一块来的还有区公安局和辖区的华富派出所、区保安公司的人，”林小行告诉南都记者，“浩浩荡荡啊，得有30多人。”
　　
　　 坚持要南都记者不可透露其真实姓名的C某作为群星公司职员，负责其中一块网球场的日常维护，回忆起当时一幕，其还显得有些惊恐未定：“他们人来了之后，警察先是指挥保安把各个出入口都封住，又把我们馆员全集中一起，苏局（福田区文体局副局长苏伟）站我们面前宣布，从6月1日起体育局正式接收这里。”而据林小行介绍，在收回黄木岗网球场过程中，保安曾将场馆前台大门和贵宾房的U形锁强行剪断。“我们的员工都是刚刚走上社会不久的年轻人，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都被吓得不轻。”
　　
　　 接下来发生的便是8月25日、即深圳大运会闭幕次日那天的事，群星公司员工们一早来体育公园上班，发现门前赫然竖起一块标有《福田体育公园公告》的公告牌，宣布：自2011年9月24日起，体育公园由深圳市福田体育发展有限公司负责经营管理，体育场、体育馆、游泳馆开始恢复收费。
　　
　　 群星公司在福田区最后的领地终告失守。林小行说，接下来公司与文体局交涉此事，但等来的回函只是对方要求群星公司员工限时撤离，“一共11名群星公司员工被勒令带上私人物品，在9月13日之前离开。”
　　
　　 据林小行介绍，因上述一系列事件失去工作的群星公司员工，目前大部分还在公司，但无事可做。皆因群星公司是投资人为经营管理体育公园专门成立，现该公司没有业务可做，这些员工因岗位、技能等因素，又不适合去集团公司其他部门工作，只能暂时被“养”着。但林小行也告诉南都记者说，公司还存在将来有一天让这些员工重新上岗的想法：“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政府终止它的错误行为，把本来属于我们的权益交还回来。”

区文体局回应
　　
　　 提前收回是事实，尽量不打官司
　　
　　 就群星公司反映的新闻事件，南都记者特地专访福田区文体局副局长苏伟。这位分管领导表示，文体局提前收回体育公园及3块网球场确为事实，但主要是为公益计。
　　
　　 南都：如果说体育局收回场馆的行为是出于公益考虑，那么它的政策依据是在哪里？
　　
　　 苏伟：政府投资建设的体育场馆，主要还是应该用于公益性使用。按照现阶段深圳市公共体育场馆由国企经营管理的模式，我们最终决定把体育公园和3块网球场提前收回来，现在由体育局全资的“福田投发公司”经营管理。
　　
　　 南都：是只有福田区做这个尝试？还是整个深圳市的体育场馆都采用国企经营管理模式？
　　
　　 苏伟：群星公司认为我们是在借机整他们，其实不是这样的，全市的场馆都这样，统一交由市政府下边的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经营管理。
　　

南都：但你们和群星公司毕竟还有13年的合同没有履行完，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苏伟：我们主张协商解决，但他们不想跟我们谈。
　　
　　 南都：协商解决是否可以理解为由政府愿意对群星公司作出相应赔偿？
　　
　　 苏伟：这个需要双方坐下来实事求是地谈，我们认为，给他们相应的补贴也无可厚非。
　　
　　 南都：这个补贴金额怎么算？有没有一个额度上的标准？(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苏伟：这需要权威评估之后才能决定，谈不上补偿标准的问题，而且体育局方面的损失也应在评估之列，比如他们进行经营管理期间，对于我们的公益使用能不能满足等等。
　　
　　 南都：群星公司方面说，每年体育局应该支付他们978万元的设施维护费用，但这笔钱一直没有到账。
　　
　　 苏伟：这不是一年978万的数字问题，也要看我们在体育公园做公益使用之后的情况，比如像一些全民健身日之类的活动，我们使用体育公园的设施后，已经支付过相应费用。（可否提供具体的支付费用数据？）每次都是按照实际使用情况支付费用，不是说一年下来一次性付多少钱。
　　
　　 南都：收回3个网球场的过程中，群星公司指体育局的工作方式颇显粗暴，是这样吗？
　　
　　 苏伟：那次是我牵的头，我个人没觉得我们的工作方式粗暴在哪，倒是他们很不配合。当然我也很理解，毕竟涉及他们员工的饭碗问题，不过其中一些员工也会留下来继续在那上班的。
　　
　　 南都：政府收回像福田体育公园这样的场馆之后如果继续收费，跟目前倡导的公益性使用是否存在矛盾？
　　
　　 苏伟：周末你去大梅沙那边的场馆看看就知道了，人挤人，还造成交通堵塞，所以完全不收费是不现实的。具体到我们福田这边，收得公平合理一些，这些政府投资建设的体育场馆，让老百姓都能玩得起就行了。(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南都：如果这件事最终走上法律程序，体育局这边如何应对？胜诉的把握有多大？
　　
　　 苏伟：我们有专门的法律顾问，真打起官司来，我们会积极应诉。胜诉的把握不敢说，要看法院怎么判，我们还是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性。但这件事最终尽量还是协商解决为好。
　　

市文体局回应
　　
　　 “政府预收回全市体育场馆”传言不实(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昨日，据市文体旅游局副局长杜勤介绍，关于福田体育公园经营管理合同纠纷事件，市局方面不加以干涉，由福田区文体局处理解决。其回应，关于“政府预收回全市体育场馆”的传言并不属实，“目前，市级体育场馆和大运场馆都是由企业管理”。
　　
　　 南都记者了解到，2007年深圳市体育场馆转企改制是从市级体育场馆开始，由市投资控股有限公司经营管理。而对区级体育场馆并没有硬性规定，个别区体育馆依然是由区政府直接管理，比如罗湖区体育馆依然是事业单位，直接由罗湖区体育局管理。
　　
　　 律师说法
　　
　　 文体局已构成根本性违约
　　
　　 就深圳福田区文体局与群星公司发生的委托经营管理合同的纠纷，南都记者特地专访知名法律人士、北京时代九和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张启富，其在一度南下深圳了解纠纷事宜，并做过大量实地调研之后，向南都记者做出5点阐释———
　　
　　 作为纠纷事宜事实基础的《委托经营管理合同》及《委托经营管理框架协议》，在性质上属于地位平等的主体之间签署的民事合同，福田区文体局虽为国家行政机关，但作为签约主体，其受到《民法通则》、《合同法》等法律法规的约束，不因其机关法人身份而具有任何优于群星公司的民事地位或特权。
　　
　　 《委托经营管理合同》约定了文体局向群星公司支付补贴费用的数额及支付方式，该约定具有合法有效性，文体局方面应当切实履行，但事实并非如此，其已构成重大违约。
　　
　　 2010年1月15日，深圳市文体局曾出台《关于鼓励和引导文体旅游领域社会投资的相关配套政策措施》，明确规定允许社会投资进入包括体育在内的法律法规未明确禁止的文体旅游产业领域。但在今年5月20日发出的那份《关于收回莲花体育中心、景田网球场、黄木岗网球场3个体育场地的通知》中，福田区文体局却将“深圳市公共体育场馆由国有企业经营管理的模式”作为收回3个网球场的重要理由，显然前后矛盾、难圆己说。
　　
　　 在收回3个网球场这件事上，福田区文体局曾以“《委托经营管理框架协议》只属于意向性协议”作为由头，这一说辞显然属于简单的法律常识错误。必须得承认，因主要条款待补充等因素，那份《委托经营管理框架协议》是属于有瑕疵的合同，即存在“没有约定或者约定不明确”的瑕疵。但该等瑕疵一是可以补正，二是当事人尤其是目前行使解约权的当事人具有补充完善的义务，三是其主要权利义务已经约定且约定明确，四是其主要内容已经实际履行，因此，这与根本不具备履行性的意向书有着本质区别。
　　
　　 单论体育公园纠纷事宜，如果说未履行支付补贴义务尚属于福田区文体局性质严重的违约行为，则单方面解除合同已构成根本性违约。单纯就其解约形式观察，仅以《福田体育公园公告》的形式宣告解除与群星公司签署的合同，可算是蔑视法律、特权理念的行径体现。群星公司完全可以依据《合同法》相关内容规定提起诉讼，且理由充分。
　　
　　 此外，张启富还向南都记者表达了两点法律之外的观点性态度：“首先，福田区文体局的做法严重破坏了特区基层政府依法行政的形象———丧失诚实信用，在纠纷事宜过程中表现出某种公权力的优越感；另外，严重损害了特区基层政府改革进取的形象，也就是说，作为经济体制和行政管理体制改革的排头兵，深圳市基层政府部门所表露的‘国进民退’的价值观念，已经严重损害了这一区域早先塑造的改革进取的正面形象。”

专家视点
　　
　　 这会导致中国体育场馆业大倒退
　　
　　 对于这一事件，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教授谭建湘认为这是非常恶劣的行为，“它就是利用政府力量去剥夺一个企业的合法经营权利，说对方不具备合法地位，要不具备合法地位怎么能经营这么长时间？这太荒唐了，完全是政府流氓的行为！”谭建湘认为，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会导致中国的体育场馆业出现大倒退，“体育场馆管理谁都不敢接，民营企业全都不敢来，这无论从方向性还是法律来说都是错误的。”